不染 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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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壶清酒,一身尘灰
一念来回度余生无悔
*
许我一世,渡你一生。
壹
世人好兰喜梅,浮沉万里,寻一隅心安,殊不知六界璀璨喻清白之美的梨花谷,才是得以一眼万年的清绝美景。
梨花谷所在何处?
六界极南之地爵溟山内,传曰数百年不见花落,不闻其果,梨香蜿蜒环绕爵溟山,修仙得道世间难得的绝佳去处。
八方弟子不远万里,涉千山渡万水,爵溟山五大长老名流千古,得此中一人指点,便不枉此生轮回。
街弄巷嗣,茶馆内热闹人声络绎不绝,一壶清茶几盘点心,有滋有味少许时辰,也能在此体会人间百态风味。
堂内靠窗角落,两个青年正挑眉听的津津有味,一人黑色劲装,一位浅蓝儒衣,含笑投足皆是风景。
因相貌实在脱俗,引得周围看客难免频频侧目,大堂中间说书者正唾沫横飞,绘声绘色,不高不低的声音就压得全场鸦雀无声。
“要说这爵溟山?那绝对是六界生灵极为向往之地,咱先不论爵溟山的幽静神秘,光是那爵溟弟子的光鲜身份,也足以令各路英雄心向往之!”
“咱们人间有首歌谣,想必诸位都能耳熟能详:
爵溟仙山五长老,
六界谁人不知晓,
但得爵溟一日修,
不愁世间走一遭!”
角落茶桌上的蓝衣青年弯唇一笑,抓起几粒瓜子掩住了笑意。
对面的青年看了他一眼,小声道。
“这人说的还挺有意思的。”
“有意思,当真是有意思。”
“咱们今天就说说这五大长老,六界称其爵溟五仙。”
“大长老名轻流,擅治理,历来君王凡诚心者均可接受点播,性格孤僻,除爵溟弟子世间难有人见其真颜!”
“二长老决笙,擅剑术,各方游侠漂泊一生,也无不向往归于门下,据说是五位长老里为人最为和煦,历来弟子收的也是最多的。”
“四长老浮屈,擅除恶,行侠仗义,法术惊人,入室者务必心正眼明,世间挑此种人才如大浪淘金,自古弟子总免寥寥无几。”
“五长老罄魅,五人中唯一女儿身。”
说书者顿了顿,众人瞬间也提起了兴趣。
“要说这五长老,传说中那可是艳冠六界,神界太子为求其欢心曾在极寒之地种下清荷只为博佳人展颜,奈何襄王有意,神女无心。罄魅擅控人之术,座下女弟子居多,但关乎其情史倒是世间茶后谈资千百故事,却不知哪一则归真矣。”
“有意思,就是怎么说了五位,还少说了一个?”
蓝衣青年扔下瓜子,侧目望了望说书者。
说书先生似是听到这声嘀咕,眉目一挑。
“咱们单来说说这三长老!”
“迄今为止,老朽说书三十余载,故事听了千万篇,倒也不知道这爵溟三长老名号是为何?”
“更不知其样貌所长,爵溟五仙中唯一一个存在又不似存在的人物,坊间有许多传言,说其数百年闭关,不问尘世,又说其位列仙班为天庭效力去了,更有说其喜云游,终日不见其身。”
“其实咱们凡人哪里知晓?这爵溟梨花谷就是这三长老修炼之地,而且,在此还要讲讲着五长老。”
“你们可知?之所以罄魅长老不动凡心,拒绝神界太子,一切只因情系三长老……”
“噗……”
这一声轻笑愣是突兀地搅了局,黑衣青年有些无奈,小心瞪了对方一眼,声音压到很低。
“夏常安,小声点。”
名唤夏常安的男子挑起眉眼,才发现说书者终止了说辞,随着众人正望向他们此处,他连忙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。
“这位公子,不知老朽哪句话竟引得你笑意横生?”
说书老头有些迂腐沉朽,夏常安也深知自己这一轻笑到底扰乱了人。
“实属莽撞,您讲的确实是有听头,在下轻笑不过是笑这三长老而已,多有得罪。”
这不说可还好,一说更是炸了锅。
黑衣男子抬手推了他一下。
“哦?老朽可不知公子对这三长老有何见解?”
夏常安垂眸低笑,众人越发觉得这人容貌生的真是好,就像是神仙作画烙出来的模样。
“不知其名,不知其艺,不知其处,却唯独对这风月之事了如指掌,幸亏你说的是故事,不然,我要是这三长老,怕是要出关晃一晃了。”
说书老人有些愠怒,奈何众人目光皆为赞赏,已是有些下不来台,胡子都有些分家。
“听公子所言,倒是有不同见解?不妨说说看。”
“那倒没有。”
“在下哪里得见这天边儿似的人物,更不敢在坊间胡言乱语了。”
眼看着再多言要吵起来,夏常安拍了拍手上吃瓜子落下的灰,连忙站起来。
“罢了罢了,老人家的故事实在精彩,是我唐突了,各位继续听故事,扰了雅兴,今日茶点在下请了。”
一方银锭放在茶桌上,众人还未缓过神来,两人就已走出茶馆。
街道上叫嚷声络绎不绝,黑衣男子抱着手臂无奈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。
“难得出来一趟,夫妻吵架你管,街头行骗你管,这倒是好,多难得喝个茶听个书,你也得管。”
“没意思,都是噱头罢了。”
夏常安伸了个懒腰,看到街边的小摊眼睛透着光,连忙拉了下身边的人。
“胥苏,去给我买个糖人。”
胥苏忍住翻白眼,但又不得不去,只好耷拉着眉眼挤在一群孩童之中默默买了个糖人。
回身时身后的夏常安已经笑弯了腰。
将糖人塞在他的手中,胥苏抬脚就走,夏常安连忙追上去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要不要尝尝?赏你了。”
糖人在胥苏面前晃来晃去,他咬了咬牙,压低了声音。
“多谢六皇子赏赐,还是你自己享用吧。”
“玩够了,咱们该回去了。”
夏常安翻了个白眼,流连地望了望街道。
“回去?回去干吗?本皇……本少爷还没逛青楼呢!”
胥苏当真要急眼了,连忙拉住了夏常安。
“够了啊,别过头。”
“我堂堂江湖六净宫宫主,可不是陪你纨绔逍遥的。”
“宫里那么乱,你也该谋虑正事了。”
夏常安的眉角依旧带笑,眼眸深处凝滞下来。
“我那几个皇兄闹腾的厉害,不妨回去添把柴去。”
“现在这个当头,吟诗品茶隔岸观火即可。”
胥苏看着身旁依旧含笑的眼神早已暗藏凌厉的男子,说不敬佩是假的。
楚国六皇子出了名的草包,殊不知他胥苏看重的知己,怎会如世人所言?
除了偶尔行事能让胥苏无法招架,毕竟这能让第一杀手组织的头目买糖人的,怕也独此一人。
“接下来回宫,你有何打算?”
“你觉得爵溟山怎么样?”
“所言何意?”
胥苏看了夏常安一眼,眼底闪过难言的思绪。
“宫里那么乱,我不妨去个好玩的地界,涨涨见识?”
夏常安挑着眉,仿佛世间万物均未入眼,又好似早已看清眼底所达。
胥苏沉默低头,手心握拳。
“你可知爵溟山此行艰险,无论是何身份,都须孤身前往?”
夏常安看了看远处尽头街道,人群接壤,一派繁盛。
“知,而不惧也。”
胥苏不再多言,沉着神色,两人走到城根前儿,顿住脚。
“我不好跟随你回宫。”
夏常安挥了挥衣袖。
“后面跟着的几个交给你处理了。”
江湖上能看得清步伐的轻功都是没有练到家而已,以至于身后跟随的几人还没有看清夏常安的影子,就被胥苏瞬间抹了脖子。
如今世道,人界看似安稳,帝位纷争一触即发,夏常安的以退为进倒是出乎胥苏的意料,细思也不称奇,他胥苏看上的朋友岂能真如表面那般吊儿郎当。
爵溟山一行,看似艰险,若真能完璧而归,怕是这人间天下尚可改写。
只是……
呵,看来,冥冥之中都已注定。
夏常安,你定要平安归来。
贰
楚国已非昔日,如今繁盛不过徒有其表,官僚相护,皇子明争暗斗,各成一派,夏常安笑意盈盈的眉目下是看透的凄凉。
不是争,是不得不争。
不争即俎上鱼肉,夏常安自生于世间,便有先天而印的绝不认命。
更不能置天下与水深火热。
幼年时宫里有个老道士说他命格无双,能一世安,只是命途多舛,恐伤心神。
夏常安挥袖一笑,在尔虞我诈的宫宇里做起了闲云野鹤。
爵溟山的出行比预料之中来得容易。
父皇早已老态龙钟,外出云游也构不上以身犯法。
毕竟不受宠的闲散皇子,怕是一生不归皇宫,也无人问津。
爵溟五仙?倒是值得一会。
许不知世人眼底蠢如草包流连花丛的六皇子,却是一身绝学傍身,过五山渡江河,成了这爵溟山历年招纳弟子中第一个到达目的地人。
尽管衣衫破烂,蓬头垢面,伤痕累累,站在高耸入云的山间门前,夏常安仍未曾在门童的眼中看到鄙夷。
到底是仙家圣地,夏常安深吸了口气,尽量让自己的衣袍遮住的光景多一些,也不至于让人小瞧了人间帝王之子去。
“爵溟山门每日酉时大开,还请暂且等候。”
门童声音清亮入耳,夏常安抬头望了望天色,晓得少说还要再等上两个时辰,所幸找了块岩石坐下小憩。
此处山景似乎太阳触手可及,周围如仙境环绕,夏常安歪在石块上,半眯着眼睛,耳边是风吹山林鸟语轻声,恍然间,此种情境似是梦里曾见。
竟也渐渐地睡了过去。
*
醒来时发现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儒白的新衣,眉目额头均不染尘,未处理的伤口也全部愈合。
夏常安双眼迷蒙,看着自己身处简单清雅的厢房内,有些恍神。
木门推开的吱呀声,一位头束玉冠,面容隽秀的男子走了进来
“大长老叫你过去。”
“大长老?”
“楚国六皇子莫非还要学师他门?”
夏常安收了收目光,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跟他衣着无甚相差的男子,眸光从他腰间玉牌略过,便迅速起了身。
“多谢如玄师兄。”
眼前男子微微一愣,然后对他微微点头,眸中也露出了赞赏之意。
“你知我名号,应是看了我腰间玉牌,又何以见得称我一句师兄?”
夏常安起身,随如玄走出厢房,少了平日里惯会挂在脸上的笑容,一袭白衣衬的他清雅淡然,如谪仙落尘。
“爵溟山入口自古无人知晓,我自醒来就已一身儒衣,簪冠束发,显然已被爵溟接纳,你与我先来,尊称一句师兄更是应得。”
“若不是同门,恐怕连爵溟守门人都见不到吧。”
“难怪。”
如玄低头轻笑。
“师兄何出此言?”
“爵溟今年入门弟子也就你一人了。”
“你如此聪慧,打今儿起,你后面若再无人来,你可就是永远的小师弟了。”
夏常安眉眼抽搐。
“往年不是收过很多弟子?”
“都是噱头而已。”
如玄转首,看了他一眼。
“你以为爵溟弟子那么容易来的?”
“整整十八年内,你是至今唯一一个走到山门前的。”
果然人云亦云,最是虚假过多。
夏常安敛了眉,没有多言。
爵溟山内亭台楼阁交相环绕,不比人间皇宫简易多少,唯一的差距,怕就是这皇宫的富贵与爵溟的清幽,彼此达到了两种极致。
长廊来来回回弯曲蜿蜒,两边没有护栏,行走在清澈池水中的卵石之上,雾气遮住了眉眼。
回身时难在看清背后的道路。
忽然传来一缕细不可闻的琴声,夏常安不自知停下了步子,任由那细腻的琴声在耳边环绕,声声轻慢滴入心扉。
“怎么不走了?”
“师兄可有听见琴声?”
如玄眸子微愣,随着夏长安的目光望了望。
“未曾。”
夏常安心内称奇,但眼前的如玄已抬步离开。
只是琴声断断续续自成一曲,在夏常安心中激荡,说不清的思绪在眉间飞荡,直压得心口透不过气来。
“大长老还在等候,切莫再耽搁。”
夏常安收回思绪,连忙紧紧跟随上他的脚步。
“归一殿……”
夏常安抬眸望着青白砖瓦的大殿,眼眸清幽。
“进去吧。”
如玄侧过身子,夏常安拂了拂衣袖,抬步而入。
幽深的香气在鼻尖回绕,脚步声在大殿内甚是清晰,夏常安张望四周,停下脚步,不见一人。
侧目望向一旁的如玄,见其立在一旁不做言语。
夏常安微微凝神,随即拂了拂衣袖。
“常安拜见长老!”
夏常安凝神,慢慢屈膝跪地,却在膝盖弯下的刹那一股劲风袭来,使他站立回身子。
“帝王之材,只可跪天地也。”
鸿鹄之语,响彻大殿,夏常安收了收目光,面容常态。
殿前成了另一番光景,四周少许弟子站立两旁,眼前上座上忽然出现四人,闲适落座木椅上,各色面孔瞬间映入夏常安眼眸中,他微微淡目,垂下眸。
躬身作揖。
“弟子夏常安拜见四位长老。”
“哟……”
一声女子的轻笑忽然响起。
“长得真是俊俏,我可是上百年没收过男弟子了,几位师兄让与我可好?”
“你倒是不客气,倒不知人家要选谁?”
夏常安垂眸,本以为只见大长老轻流一人,不曾想竟能见识爵溟四大长老。
“为何来爵溟?”
“求技。”
“求技作何?”
夏常安敛眉,弯身保持作揖。
“得江山。”
直言无讳,罄魅斜倚着座椅看了他数次。
“爵溟自古以来,师父却只能选一人。”
“你可有心中人选?”
夏常安抬起头,看向说话者,一袭青衣,坐在最中间,面色清冷却不拒人千里。
想必就是大长老轻流。
“承蒙不弃,弟子上爵溟尚有私心,国为根本,不得已离开人界。”
“弟子心中所望,太过明了。”
轻流眼眸微亮,帝王之材不可多得,尤其是眼前人的材质。
其他人没有多言,本身也只是图个热闹,都说神仙寂寞,一边六根清净,一边留恋红尘。
“可会使剑?”
一直不做声的浮屈许是看到了夏常安腰间的佩剑,轻声问道。
夏常安点了点头。
浮屈弹指一点,腰间佩剑忽然出鞘,夏常安眼疾手快握住剑柄,而此时之前耳边出现的琴声再次响起,在此刻尤为清晰。
如切如磋,凌厉成曲,夏常安神色一凛,将所有招数忘于脑后,随着琴声的音弦,自成一体,夏常安凝神细听,跟随琴声挥剑飞舞。
众人随着他的身影凝眸观望,随着最后一抹弦音的消逝,夏常安这才停了下来。
然而,殿内许久不见声响,夏常安清了清嗓子,刚要开口。
一道略带轻颤的女声忽然响起。
“你……”
“是不是听到了什么?”
夏常安眼光一滞,不做隐瞒。
“弟子听到了琴声。”
似乎耳边传来轻微的倒吸声响,夏常安眼观鼻心,不知其因。
“怎么会……”
女声再次响起,罄魅扶着木椅,目光凝滞,似要走下来,却被一旁面无表情地轻流拦住。
“爵溟一日人界一个时辰而已,你可以数月再归,是否愿来我门下?”
夏常安垂首,爵溟一行艰难困阻,寻得治理之术,归去后也正是韬光养晦后崛起的时机,本来也就是冲着大长老而来。
不做多想,刚要拱手拜师相应,而就在此时,殿门前忽然涌进狂风,只吹的他脚步站不稳,冲击到他面前后模糊了双眼。
光线刺了眸光,夏常安眯起眼睛,想要看清发生了何事。
谁知手臂一紧,腰间缠过手臂,双脚猛地离地,刹那间从殿内腾空跃起,迅速飞出了大殿。
归一殿内众人连忙起身,随着夏常安的须臾消失,殿内幽幽传回一道清冷的声音。
“此人入我门下,最为妥当。”
空灵的声音似从远方传来,在耳边来回缠绕,回音缭绕。
决笙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,心中一惊,脱口而出。
“三师弟?!”
“我刚可是眼花了?!”
“你没有没看错。”
“是他。”
罄魅眼眸深锁,缓缓走向殿中央,拖着一地繁琐的轻纱,绝艳的美目中流出来一丝忧漾。
“三百年了……”
“我以为,再也看不到他了呢。”
声音犹如即将流尽干涸的清泉碰撞着岩石,轻渺空灵。
浮屈与决笙对视一眼。
“三师兄……怎么会?”
“随他去吧。”
始终坐在位子上不动声色的轻流,淡淡吐出一句话来,随后慢慢收回望向殿外的目光,起身离去。
叁
夏常安轻功也算了得,虽然不能行走在云层之中,也至少可以日行数千里,总不至于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在手里,多少有些不自在。
鼻尖有一抹梨香,他转过头,直接撞上了一张侧颜,一袭白衣广袖来回飞舞,与夏常安的衣袖相叠缠绕在一起。
两人半披在肩膀上的青丝也相互碰处打着旋儿,难舍难分。
夏常安半眯着双眼,看着眼前如玉石一般的侧颜,精心勾勒,宛如刀刻。
两边飞身而过是山泉溪流,看不清前方的风景,似乎要行到天尽头去。
“这位兄台……”
“放肆。”
身边人轻启双唇,清澈低沉,寥寥数字,滴入心魂。
夏常安抬眸,虽然皇子身份不得宠,那自古都是他与别人说放肆,对方侧颜上下压的睫羽透着清冷,夏常安眯了眯眼睛。
“从今日起,我便是你师父。”
腰间被人用手臂箍住,夏常安微微一愣,才感觉到速度开始下降,
抬眸间对方忽然转首,白玉般的容颜就映在了夏常安的眸间,他微微收紧双眼,却在对方深潭一般的瞳孔中,看到了自己的面孔。
而此时对方眼中的自己,竟然带着一丝惊艳。
原来这世间,还有这般谪仙般的人物。
“你可是……”
“爵溟三长老。”
“千玺。”
*
纯白的花瓣随着衣角飞扬,清风扰在耳边,夏长安双脚落地时,周围湖水荡漾,梨树绵延数里,竟长于湖面之上,不见其根,只有白玉飞花满目跌落,真是奇了。
夏常安站在古木栈道上,眉目轻蹙。
“原来这就是世间凡人梦境中的梨花谷?”
“原来梨花谷当真是爵溟三长老的居所。”
千玺挥开衣袖,脚尖踩在湖面如履平地,循着一棵粗壮的梨花一跃而上,择一枝桠斜躺了上去,手中玉扇打开,掩于面上,衣袍垂在半空。
“好看吗?”
没想到对方会回应自己,夏常安再次望了望四周一片碧波上的万里梨花。
“如临仙境。”
言毕顿觉道了句废话,这本就是仙境不是。
夏常安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望了望,却发现对方没了回应,眉头微皱,心中思索着自己这位强行收徒的师父怕是睡着了不成?
此次爵溟之行,他可不是来游山玩水来的。
观望片刻没有回应,夏常安暗运轻功想要去到千玺那里。
谁知双脚刚一离开栈道,任凭轻功功力十成,还是在半空中掉落下来,砸入刚刚某人走过如履平地的湖面上,湿了一身衣裳。
夏常安面露惊色,湖水打湿了他的面颊,刚要游过去,梨树上的人拿着折扇的手微微一挥,夏常安随着力道带回到了栈道上。
身上湿漉漉地还在滴水,夏常安有些狼狈,直接看向了仿佛在树上睡着了的那个身影。
“喂!”
“虽然恩谢你愿意收我为徒,但是我更心属大长老门下,学成归去,便能达成我毕生所愿。”
言毕又觉不妥,夏常安擦了擦脸上水渍。
“此话多有唐突,还望三长老见谅。”
夏常安琢磨着自己的言语的冒犯之处,只是他目的明确,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将他携来的三长老是为何意,他没有闲情雅致留恋这梨花美景,上爵溟之前也早已表明了目的,总不至于在此处浪费时间。
树上人沉默着,许久不曾言语,夏常安有些哑然,索性转身沿着栈道离开,脚下才迈开几步,一股阻力将他拽回,夏常安看着眼前的栈道出口忽然被梨树堵住,眉间荡起烦躁。
“三长老这是何意?”
顷刻间,耳边又传来清幽的声音。
“你所求,我亦能助你,徒儿若不乖顺,为师就将你永世困在此处。”
夏常安心里窜起一股气来,却又不好发作,谁说这爵溟上仙无不仁至义信,如此看来这三长老明显一无赖。
“不知师父要教徒弟些什么呢?”
夏常安垂下眸,索性不与其计较,头发上还在滴着水,他抬手擦拭了下脸上的水痕,也不得认了这位师父。
“从此刻开始,你何时能够来到我所在的树上。”
“我就告诉你。”
肆
胥苏要是知晓夏常安也有蹩脚的时候,一定会带着整个六净宫吃上三天酒水的。
从栈道到千玺所在的梨树距离不过数米远,夏常安却觉得隔着万里江海。
从日出到日落,他的衣衫就再没干过。
衣袍被湖水浸湿,发髻也松散挂在脸颊两侧,夏常安自认轻功跟胥苏都可过招,现在看着自己一次次的落水后,才深知何为寸步难行。
披着月色夏常安走到一旁的亭子中躺了下来,肚子里咕嘟一声,夏常安叹了口气,一天下来光跟水玩了。
他又不是神仙,不吃饭会饿坏肚子的,而那个快定在树干上化成一朵梨花的某位师父,不会一觉要睡到数年之后吧。
夏常安撇了撇嘴角,翘着二郎腿望着亭外的天空,寂静的耳边只有涓涓流水声,
所谓神仙生活,真是惬意啊,看着看着眼皮有些沉,夏常安打了个哈欠,闭上眼睛。
鼻尖却忽然传来一袭饭菜香气。
夏常安猛地坐起身,却发现亭中石桌上,不知何时竟已摆满了菜肴,香气四溢,直看的他吞咽了几下口水。
八宝蒸鸭,翡翠虾饺,豉汁银丝……
竟然都合的上他的胃口,夏常安一个激灵站起来,直接走到石桌前扯下一条鸭腿,然后抬眸看着月色下依旧躺在树上纹丝不动的那道身影。
嘴上正忙停不下来,想了想还是不开口罢,夏常安吃的起劲,却错过了树上的人看着他微微轻扬的嘴角。
“我说师父,你在这呆了多久了?”
吃到尽兴,夏常安摸着自己知足的肚子忍不住唠起磕来。
本就没抱着对方会搭理他的希望。
谁知对方忽然开了口。
“三百年。”
真够久远的。
“一个人么?”
千玺眼眸低垂,压下半眸沁凉。
“一个人。”
真够凄惨的。
回想自己出身在帝王家近二十载,又何曾不是机关算尽孤寂苦熬着时辰过来的?
原来这天上人间,都逃不过一个寂寞。
夏常安挺身一跃跳到了亭子顶上,半悬着腿看着触手可及的月亮,隔着数米湖面,千玺的衣袍在月光浸染的湖面上倒映着弯曲的画面。
衣袍在微风中已经干燥起来,夏常安支着一条腿,半搭着自己的手臂,仰着下巴看着天。
千玺侧着眼眸看着亭顶上的青年,眼眸在夜色中流转,像是目光穿透了数万年,看到了另一个世界。
夏常安望着月亮,又低头看了看湖面,眼神微微沉定。
忽然又抬头看了看月亮。
眼光猛地一亮,心里有个念头忽然打开!
原来在月色下能看到湖面上细不可察的光亮圆点,而这个圆点是否就是藏匿于湖面上的秘密?
还以为必须强渡这湖面,害的他在此处忙活了一整天成了落汤鸡。
夏常安面色一喜,轻运轻功,从亭子跃起,然后脚尖轻落在圆点之上。
果然这次没能落入水中。
圆点相距甚少,需要坚固的定力和内力,夏常安秉住呼吸,调平专注力,飞快地踩向每一个圆点,腾空跃起,在最后时刻丹田用力直接跃上了千玺所在的那棵梨树上方。
夏常安面露喜色,忍不住展颜笑开大声叫喊着。
“师父!”
“师父!我过来了!”
“你快看我过来了!”
千玺早知结果,依旧不紧不慢睁开双眼,看着腾空在他上方的夏常安,眉目被月光染上一抹轻柔。
夏常安笑弯了眉眼,低头注视着眼下躺在梨花枝桠中的千玺,如美玉般的面容包裹在梨花中,青丝垂在两侧,随风轻舞,衣袂翻转。
便纳尽了这万世容颜。
夏常安心间一散,这一散便失了神,脚下忽然失了重,直接倒了下来。
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,整个人就被拦腰搂住,惊掉了满树的的梨花,两个人从树下坠落。
夏常安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面颊,在月光的渲染下,竟然温柔似水。
他呼吸一滞,感觉到两人没有坠入水中,而是在湖面上方施法停住了。
满树的梨花纷纷扬扬,随着微风落在两人身上。
夏常安缓缓伸出手,拂去了千玺肩上的花瓣。
“师父,你发髻散了。”
千玺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孔,清幽的眼神瞬间升起千丝万缕。
“我若助你得到江山。”
“你可愿今生与我长伴在这梨花谷?”
“你说什么?”
夏常安手还拂在对方肩上,微微顿住。
千玺收回眸中的神色,随后化成平淡无波,携着夏常安离开湖面。
这湖心中竟也有房舍,梨木而筑,厢房三两。
腰间的手臂收回,夏常安状若无意地拂了拂身上的灰尘,耳边却在回荡着刚刚如清风般划过的话。
“早些休息。”
“以后我会悉心教导你,助你达成心愿。”
“师父。”
夏常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。
“你刚刚所言……”
“你听错了。”
他的身影没有停留,消失在眼前,夏常安立在原地,流逝光阴片刻,被月光恍了神。
伍
“帝王之术,贵在权衡,权衡之术,意在心定。”
“以心御剑,或走锋利,或走巧刃,窥探对方之术,尤为重要。”
“明白吗?”
“所以,师父接下来是打算教我御剑?”
“不教。”
“自行摸索。”
夏常安瞥了眼身后梨树下席地而坐的自家师父,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天马行空。
手中的剑是自己这位师父折一枝梨树枝桠为材质所做,还起了个名字不染。
夏常安问其何意。
自己师父专注着眼前的梨花,轻声吐了六个字。
不染情,不染念。
不染轻如鸿毛,若不是握在手中有触感,夏常安还当真以为握住了空气。
轻巧的剑拿过不少,但如此轻巧的绝对毕生第一次见。
御剑者,越为轻薄,越难掌控,夏常安在梨花下挥舞几招,所到之处零落成泥。
果然锋利。
耳边忽然传来琴声,夏常安收剑回眸,才看到身后梨树下不知何时有了一把琴。
千玺半压着眼眸,没有理会夏常安,而是兀自开了口。
“记住教你的术语,跟上我的琴音。”
夏常安点了点头,随即进入了状态。
挥剑间水花扬起,花瓣四散,抚琴者一袭蓝衣如水,袭剑者白衣似雪,与清幽湖面两处苍茫交融在一起。
隔千障尘埃,竟似另一方天地。
*
梨花谷上方的结界外,磬魅一袭青色广袖衣裙在山风中来回摇曳,她眼眸所达一片苍茫,看的到谷中风景,却看不到那个人。
如同定住了一般,许久不曾离去。
“你的心结,千百年还不曾解开吗?”
决笙走到她身边,望着眼前苍茫,轻声道。
“若能解开,便也辜负这些光阴了。”
磬魅淡然一笑,少许凄凉。
“那个人,是不是他?”
决笙微微皱眉,叹了口气,沉默着,不置一词。
“我怕是最为自欺欺人,这世间,能合的上千玺琴音的人,还能有谁?”
“只是没想到世道轮回,他竟然会来到爵溟。”
“决笙,你说,这一切到底是巧合?还是定数?”
罄魅望着远处的眼眸满目空盈,决笙低下头。
“或许冥冥之中,都早已摆好了棋局。”
罄魅低首苦笑。
“他这么做,值得么?”
“数百年的孤寂,只换得数日相伴,当真,值得吗?”
“他不值得?”
“你可值得?”
决笙看向罄魅,自知无法纾解她心中所困。
果然,罄魅微微一笑,笑淡了稍许苍凉。
“天道轮回,原来你我这不死之身,也是这般让人绝望。”
“就算千玺明知他今生是人界皇子,却也仍旧不肯放下执念?”
决笙望着远处缭绕,垂下眸,慢慢开口。
“数百年的孤寂,这梨花谷一草一木均是千玺为他所植,水中养育,苦等花开,不许花落,就是怕有一天,那个人会看不到此番光景。”
“我原以为,情劫不过是你我九大苦劫中必经的一劫,渡了便是渡了……”
“渡了便是渡了……”
磬魅眼中含着雾气,湿了眼眸,捱出一抹笑容。
“若真能如此简单,我这数百年的锥心之痛是为何?”
“曾经年少人间历练,听那说书先生讲情为何物,当时只道是寻常,轻笑过后不明就里。”
“如今越过诸多光阴,竟也不知情为何物。”
决笙转首,见磬魅眼眸滑落泪滴,压下眼眸,不知何言以对。
“大师兄这次竟也由着他去了。”
“你说,爵溟的劫是不是也要来了?”
“即使如此,千玺,他也在所不惜么?”
“千玺,从不曾亏欠爵溟。”
“我们在这世间转守数百年,哪里不知世间轮回,总有变数。”
“回吧。”
陆
收起剑后脸上沁出汗渍,琴声终止,夏常安从树梢上跳下,卷起衣袖直接坐到了千玺身边。
微风吹到脸上暖暖的,夏常安擦干了汗渍,看着一旁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卷竹简的师父,正握在手中低眸沉思。
“师父?”
夏常安靠在背后的树干上,轻喊了声无人回应。
“师父??”
“嗯。”
千玺依旧看着手中的竹简。
“你的琴音,我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。”
“就好像……就好像,以前听过很多次一样。”
“也不知为何。”
千玺放下竹简,缓缓抬眸。
“因你我二人心意相通,可解释的通?”
夏常安眉眼一跳,猛地转过脸,偏巧对上不知何时转首的身边人,气息交融在一起,如果不是背后靠着树干,夏常安恐怕要跌坐过去。
“师父……这话,用于你我身上,怕是,怕是……”
“怕是什么?”
眼前人没有后退的意思,夏常安转回头,调整了下呼吸。
“怕是不太合适……”
“心意相通都是描述男女之情的。”
千玺看着眼前人打颤的睫毛,与红透的耳朵,细不可察地微微一笑,收回目光拿起手中的竹简,继续观看。
“关乎情字,跟男女无关。”
“那与谁有关?”
夏常安不敢回头,只坐着身子望着前方,想略显随意又太过僵硬。
“与心有关。”
“你心中填满何人何物何事,但凡动情,皆可心意相通。”
话音落下,夏常安还在怔愣中,身边人却起身离开,竹简掉落在地,带着些许的声响。
夏常安抬眼看着散落在梨花瓣里的竹简,几行字句映入眼中。
长相思兮长相忆,短相思兮无穷极。
*
梨花谷的日子平淡却又缓慢的。
夏常安御剑在梨树上方,几乎每棵梨树都有过他的身影,这一处僻静之地,有了他的存在,倒多了许多生气。
千玺躺在树梢,他便也躺在一旁的树梢。
也许是相处久了,胆子也就肥了。
每每看着自己师父睡着的时候,夏常安就运功将一树梨花打落,像一方衾被盖在了千玺身上。
虽然每每最后,都被自己师父衣袖一挥,便全洒在他自己的身上。
从头到脚砸落,乐此不疲。
原以为他拆了栈道做了条小船,自己那不苟言笑的师父会把他丢出山谷外面去。
却不曾想他弹指一挥,还给船搭了个挡风蓬,两人坐在船上惬意极了,夏常安玩的开心,就有些忘乎所以,拘起湖中的水直接泼向了一旁盘腿而坐的千玺。
对方没有施法,没有躲开。
任凭清水洒了一身。
夏常安笑的整条船都在微晃。
千玺用衣袖擦了擦水渍,眼眸清凉却带着暖意。
“胡闹。”
夏常安玩起了兴致,直接再次泼了上去,千玺怎任由他胡来,直接转身跳离了湖面。
夏常安扑了个空,脚尖轻点就飞身追了过去,即将靠近时便伸手一拽。
这一拽,直接拽到了对方腰间的腰带,夏常安还没反应过来,千玺腰间的束带直接松散开,外袍忽然敞开,夏常安呆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腰带,以及对方……
抬眼间对上对面人敞开的胸膛,心底像是蹦出来了块石头,运力散开,脚底一空,直接掉了下来。
腰身被人拦住,两人落到地面后,夏常安撇开眼,手中的腰带被人抽出,在手心摩擦出一丝酥麻感。
“真是顽劣。”
“背过身去。”
夏常安听话地转身,耳朵红红的,千玺在身后笑弯了眉眼,低头将自己的衣物整理妥当。
*
“师父,你不吃饭真的没关系吗?”
“无妨。”
“可是我自己吃实在无味啊。”
千玺坐在梨树上看着不远处石桌前满脸油渍的夏常安。
“我看你有滋有味的很。”
夏常安擦了擦嘴巴,继续啃着鸡腿。
“我这是练功太耗体力,再说我所指的无味是心里空虚。”
“我在宫内近二十载,都是自己用膳。”
“有时候还是残羹冷饭。”
“世人都晓皇家好,却难知最是无情帝王家。”
夏常安鸡腿含在嘴里,看着忽然瞬移到自己对面的容颜。
鸡腿差点没拿稳。
千玺低眉看着夏常安眼前的一片狼藉。
“你是要我吃这些吗?”
夏常安连忙咽下口中的食物。
“嘿嘿,要不下次咱们师徒一起吃?”
“要是有酒就好了。”
“还能喝一杯。”
“你表现的好,什么都能有。”
夏常安吃饱躺在地上,望着天空发呆,喜滋滋地模样溢于言表。
“真舒服啊。”
“看来我来到爵溟是对的。”
“这么多年,从未如此逍遥过。”
“你可以选择永远留在此处。”
千玺看着躺在一旁眼神放空的夏常安。
“男儿志在四方。”
“楚国不能落入他们手中,否则天下百姓岂能安生。”
“天下与你何关?”
“与我何关……”
“就像你们爵溟上仙,不也是为这六界天下惩恶扬善。”
“那这天下,又与师父何关?”
夏常安深吸了口气,言过思其意,又不知所谓。
“自然与我无关。”
千玺收回目光,面色微寒,眼神变得有些清冷,忽然走开。
夏常安不知自己哪句话又惹得自己师父不高兴,胡乱擦了擦嘴巴追了出去。
“师父,这梨树是如何种在这湖面上的?”
“虽说你们有仙法,但仙法也有流失时候……”
总不见得这成千上万的梨树,都是靠法力养育的吧?
“上仙之泪,滴滴滋养万物,一棵树,一滴泪,方能千古。”
夏常安抬眸,迎上对方的双眼,心间一滞。
“这眼泪……”
“我的。”
千玺收回目光,神色淡然。
“为何?”
夏常安转过脸,此话问的小心翼翼。
“三百年前,曾有一人喜梨花,我便应了,等这世间安稳,便许他一世梨花。”
“那现在她……”
“他已经看到了。”
千玺转过头,看向夏常安,微微一笑。
夏常安还是头一次看见自己师父笑,有些怔愣,才发现他笑起来竟比这数里梨花也毫不逊色。
“他也在这梨花谷中吗?”
“应该在吧。”
夏常安有些恍惚,眼神随着千玺的面容延伸许久,恍惚间除了他含笑的容颜,看不到任何画面。
原来上仙也会用情啊。
被自己师父放在心尖上的人,会是什么样的人呢?
夏常安忽然响起那说书先生,曾信誓旦旦地讲述磬魅与爵溟三长老……
绝世的容颜的映入脑海,与眼前的人交合在一起,倒真如神仙眷侣。
夏常安深吸了口气,心里有些沉闷。
便起身拿剑出鞘飞舞在梨树之间。
千玺斜倚着身后栏杆,凝目瞭望,一抹眸光柔情春水,从眼中涌出,包裹层层梨花,缠绕住远处剑花飞舞的那人。
“梨花好看吗?”
“王俊凯……”
夏常安剑舞的累了,就抱着不染在怀里靠在了树下休息,片刻间进入梦乡,眉间还夹杂了一抹愁绪。
千玺踩着花瓣走来,挥手拂去他一身的清霜,弯身拈去他发髻上的花瓣,看着这沉静的容颜近在咫尺,连鼻息都在缠绕。
眼神收聚,千玺俯首在其额头落下轻微一吻。
抬手将人抱起,走过这层叠花林。
柒
梨花谷数月光阴,如流水飞逝,夏常安算着人间的日子,觉得是时候归去了。
一想到归去,心里就沉闷的厉害。
说不上来,如果不是这身份桎梏,夏常安觉得一生在此也尽如人意。
众人只知六皇子离宫云游,却不知早已在爵溟拜师,夏常安喜欢在树枝上坐着,躺在梨花中时而望着天外,时而看着一旁席地弹琴的千玺。
弹琴的人眼眸浸柔,发丝上肩上会有花瓣坠落,又随暖风跌落而下,夏常安曾数次看痴了去。
人间至美阅过无数,竟不及眼前一记回眸。
若能长相厮守……
慌忙收回目光,夏常安心底是扑腾的声响。
怎么会有此等龌龊想法?!
他可是自己的师父,而且,他可是男儿身。
夏常安,你魔怔了吗?
努力睁大双眼,让自己冷静下来,望向天际的眼眸忽然一暗,桃花谷外一向白云清澈,偶然积起的一块黑云,让整个山谷暗了三分。
夏常安猛地坐起身子。
“师父!你看……”
“我看到了。”
千玺依旧淡然抚琴,看不出一丝情绪。
“无大碍的。”
许久时间,那清幽的声音才伴随着琴音缓缓传来。
“常安,明日你便归去吧。”
听不出悲喜,道不出惆怅。
虽知分别是难免之事,近在咫尺才察觉心内万般不舍。
夏常安总不似女儿家,只停顿片刻后,淡淡开口。
“好。”
*
没有所需收拾的行李,没有所要叮嘱的言语,没有能够带走的人。
夏常安觉得连道别都讲不出口。
“师父,有机会一起喝酒。”
“别总闷在着谷中,人间最是热闹,什么时候下凡,我若登了帝位,定会十里长街相迎。”
“还没登上帝位,就想着做昏君了?”
“十里长街,你以为十里红妆吗?”
夏常安一愣,忽然笑开了眼。
“十里红妆好。”
“去吧。”
千玺压下眉眼,手心微收,一枚似夜明珠般的玉珠出现在手心中。
夏常安端详片刻。
“这是什么?”
话音刚落,这枚玉珠就随着他半开的口流入到身体内,夏常安惊讶地看向千玺。
“危急之时,它会护你周全。”
“拿好不染,去吧。”
夏常安看着眼前安然而立的男子,似乎万物拂过也会不染纤尘。
“师父,我还回来的。”
“我若想见你,你我自会相见。”
千玺上前理了理他的衣发。
那若我想见你呢?夏常安心底空冷一块。
“答应我,不要再回梨花谷。”
“为什么?”
夏常安心底一慌,凝神看向他。
千玺垂眸,嘴角上扬。
“为师要闭关些时日,放心,等你登上帝位,为师定会前去相贺。”
夏常安悬着的心落下,紧抿的双唇欲言又止,转身抬步离开。
眼前梨花在飞转,像是变动着的错落棋子,在视线内迅速飞转,湖面的水慢慢褪去,迅速出现一条青石板小路在眼前。
脚下的古木栈道在随着步子的远离而消退,夏常安忽然心下一紧,猛然转身,却早已不见身后人的身影。
“师父?!”
梨树在眼前逐渐消逝,幻花了双眼,刚刚还深处在梨花谷内,此刻却已然另一方世界。
数月追随的人瞬间消失不见,夏常安站立在原地,握着剑的手微微收紧,心中有个念想越来越清晰,耳边忽然想起了初见时他的那句话。
“我若助你得到江山。”
“你可愿今生与我长伴在这梨花谷?”
像是清澈的溪流流过心间,夏常安收紧目光,面露慌张,在变幻莫测间朝着往回走去,而梨树与栈道却越靠近越远离,他有些着急,于是奔跑起来,可是随着他步子的加快,那原本触手可及的地方就越来越远。
夏常安停下脚步,手中的不染紧紧握住,忽然朝着空荡的山谷大喊出声。
“师父!若我得到江山,你可愿等我十年?!”
等我十年,等世间再无牵挂,一派太平。
你可愿接我回梨花谷?
除了逐渐消退的熟悉风景,再也看不到那人的一丝身影。
谷中梨花在飞速枯萎,狂风卷起水浪,暗淡无光。
凋谢的花瓣砸落在千玺肩头,他立在原地,看着结界外那张慌张的脸,以及传到耳边的话语。
唇角上扬,眼眸清澈。
“王俊凯,这一世,我来护你周全。”
捌
夏常安走出山谷的时候,才发现竟一脚踏入了楚国京城街道上,身上衣物也已经换上了寻常服饰。
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不染,微皱的眉头才有了片刻松散。
从怀中拿出与胥苏联系的信号弹,在无人的巷口投入空中。
不消片刻,胥苏就出现了他的眼前。
“你总算回来了。”
夏常安微微失神。
“宫里还好吧?”
“如你所料,大皇子与三皇子都集结了军队,皇上怕是不行了……”
“之前有人来六净宫买一个人头,你猜谁的?”
夏常安收回思绪。
“我的?”
“没错。”
胥苏挑了挑眉。
“定金我都收了,你说这可如何是好?”
“什么价?”
“五千两。”
“黄金。”
夏常安笑了笑,抬了抬下颔。
“这么值钱。”
“你还笑,这说明你已经暴露了。”
“看来我要迅速回宫了。”
夏常安转首望了望爵溟的方向,随后低眸迅速离开。
*
自古帝王家变化莫测,宫内灯火烧的旺盛,百姓不知,一朝一夕间便可颠倒乾坤,风云速变。
那一日宫内喊杀声震天,白骨堆砌帝王路,夏常安在血染中扶剑站起,血液浸红的双眼中,在偶然一刻仿佛看到了那一袭白衣之人。
大楚文元17年二月,楚文帝夏沣病重,其长子常叙、三子常复趁帝危谋反,举兵建安宫,企图篡位。文帝六子常安携御林军救驾,大胜建安宫。乱臣贼子终获其罪,贬为庶民,终身幽禁逐鹿台。其年三月,文帝驾崩,其六子常安继承帝位,即天子者,年号千禧。
史书寥寥数语,总能将千难万险杜绝于文字之外。
胥苏坚决不入朝政,夏常安一身龙袍,站在高楼亭宇之上,望尽天下苍茫。
夏常安抚上自己的胸口处,那里有一条狰狞的疤痕。
那夜利剑穿过肉身,喷洒出一身血色,正当夏常安自知命不久矣之时,体内的玉珠忽然亮起。
在血液即将流尽之时化作血脉,终救得其命。
师父,你是否早就料到?
才会救我于生死一线。
胥苏在离去之时,眼角带笑,没有以往的孤冷神色,仿佛看透了世间的淡然,一点不像一位杀手。
杀手从不多情自扰。
“常安,自爵溟归来,你心底越发深沉,这江山天下便也坐得,于情于政,你都不需要我了。”
“人世百态,望一人久远,念一人沉寂,失一人断肠。”
“后会无期。”
原来所谓帝王之孤,便是如此。
城门几尺,我却踏不出一步。
*
深夜漫漫,夏常安更衣就寝,闭眸片刻忽觉眼前明亮,不染不知从何处蹿出来,在殿内打了个弯儿,最后一声巨响。
断裂在眼前。
夏常安眸色一惊,呼吸有些沉滞。
宫人听到声响,鱼涌而进。
“皇上?何事惊扰到了?”
眼前一身明黄衣袍的人却似僵在了原地,看着地上断裂两边的不染。
吓坏了众位宫人,齐唰唰地跪倒在地。
夏常安被宫人的吵嚷搅回神,弯身捡起的断剑冲出殿门。
“皇上,皇上你要去哪……”
“闭嘴!”
夏常安回身。
“朕要出宫几日,凡多言者,斩立决。”
玖
爵溟山的道路依旧艰险,不染已断,无法御剑。
夏常安拼上全身所学用一夜时间奔向爵溟,抬眸间却不见清幽山云,玉翠木林,有的只是残缺的顽石,以及破旧的宫门。
提气跳上山门,却不见一人踪影,满目残破早已不似白日里的光景,心里的慌乱激荡在脸上。
“师父……”
一震掌风袭来,夏常安转身一躲,差点跌落。
“找死么?”
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夏常安凝神。
“磬魅长老?”
对方没有说话,用法力将他逼进一方残破的殿宇内。
“数百年,你当真一点都没有变。”
罄魅转身,冷着双眸。
“你在说什么?”
夏常安看向她,才发现曾经喜穿彩衣的她如今一身黑色纱衣,衬得她清寒万分。
“你回来干什么?”
磬魅看了他一眼。
“自然是寻我师父。”
“师父……呵……”
“夏常安!”
“师徒情深吗?”
磬魅冷笑了一声。
“你可否能告诉我,这情深在何处?”
夏常安凉了眸子,不想再与其纠缠,抬步便向外面走去。
磬魅伸手一挥,一股强劲的风袭来,夏常安迅速躲开。
谁知对方却不依不挠,夏常安不得已与其厮打起来,但到底不是她的对手,被一掌击打在了残石上,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出。
磬魅眼眸一凛,再次运功。
忽然被人拦下。
“磬魅!”
“你疯了?!”
决笙将其逼退到墙角。
夏常安觉得心肺移了位,刚要运气调养片刻,体内却忽然一股热流,瞬间伤口愈合起来。
磬魅和决笙睁大双眼,看着夏常安身上的征兆。
“乞灵!”
“乞灵?!”
夏常安听到两人的异口同声,怔愣片刻,低头看了看体内渐渐消逝的光芒。
“哈……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
磬魅忽然大笑起来。
笑声在这空荡处极为刺耳,夏常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。
“他竟然把乞灵给了你?!”
“他竟然……”
决笙看着笑出眼泪的磬魅,眉头紧皱。
“磬魅,你冷静些。”
“冷静?!”
“你让我冷静?!”
“爵溟何以至此?!!”
“那可是镇守爵溟的乞灵啊?!”
“没了它,你我还能存活吗?”
“大师兄是怎么死在你我眼前的你难道忘记了吗?!”
磬魅嘶吼着声音,眼神像淬了毒。
决笙咬了咬牙。
“爵溟本有一劫。”
“本有一劫?!”
“哈哈……”
磬魅忽然收起笑容,伸手指向一旁的夏常安。
“是他!”
“都是因为他!”
“如果不是他,千玺定能走出此劫!如果不是他!乞灵也断不会给他一个凡人续命!如果不是他!爵溟也不会如此!大师兄更不会死!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
夏常安听出头绪,看着似乎恨足了他的磬魅,低声道。
“我什么意思?!”
“你倒是无辜啊!怎么,当上君王后受万人景仰的滋味怎么样?你知道这是你怎么得来的吗?”
“磬魅!”
决笙低呼一声,却已无法阻止。
“你可知你夏常安此生寿命只有二十载!是千玺不顾爵溟生死存亡将乞灵给你续命!”
“你说……什么?”
夏常安睁大了双眼。
罄魅立在残垣之中,冷目望着他,声音幽凉。
“你可知你早就不存在这世间,早在三百年前,就已经灰飞烟灭!”
“你可知是谁违背天道强渡了忘忧河,九死一生取了转生草,换取了你一世凡尘,却只为守你数月!这是逆天道而行!”
“又是谁为此触犯天庭,受尽八十一击天雷,幽禁梨花谷!”
“你以为梨花谷是你所见的那般场景,曾在当初,那里是六届最蛮荒寒凉之地,寸草不生,不见土壤!”
“你以为,那梨花为何会在湖水上?!”
“就是你那位被迷了心窍的师父拿了血脉而为!如今与魔界抗力,七魂俱损!”
“常安……好名字!好一个一世常安!”
“只是千玺……你为何如此痴傻?!”
罄魅眼睛殷红,却没有落泪,寒着双眼步步靠近一旁早已僵住的夏常安。
“夏常安!爵溟早就被魔道惦记数百年,没了乞灵在,他们定然趁虚而入!”
“你看到眼前的场景了吗?!”
“这就是因你一人付出的代价!?”
“你说!你可该死?!”
夏常安踉跄了数步,磬魅的话语在他脑中徘徊缠绕,像是一把利剑,划开他的心脏。
“你在说什么?”
“呵……”
磬魅冷笑一声。
“滚回去做你的皇帝去,这里不需要你!”
一层掌力再次袭来,夏常安没有躲开,决笙没来得及阻拦,生生打入他五脏六肺。
若没有乞灵护体,这一掌,断然会取了他性命。
“我师父……在何处?”
夏常安扶着墙面站起,收紧的眼神看向眼前的罄魅。
“你闭嘴!”
“趁我没杀了你之前,赶紧给我滚下山!”
决笙叹了口气,看着脸色苍白的夏常安。
“常安,你走吧,”
“人界需要你,你不欠爵溟,更不欠大师兄。”
“爵溟本有该有此一劫。”
“好好治理天下,爵溟诸事你无须插手。”
夏常安垂眸,眼神坚定。
“我师父,现在何处?”
话音未落,外头忽然狂风涌起,黑色云雾扑面而来。
三个人面露惊色,磬魅眼眸一凛,忽然拽起一旁的夏常安飞速腾空一跃,决笙脸色一白,却没能迅速追上磬魅。
“魔尊!”
“乞灵在此!!”
“你若再敢涂我爵溟,便拿你血祭我大师兄!”
黑色面罩下的邪魅男人在云层中露出半面如女人般的面孔,笑声尖锐起来。
“乞灵?”
“磬魅你果真讨我喜欢,本尊正愁着找不到呢,你就给送到面前了。”
“等我取出乞灵,定会娶你做我的夫人。”
“不要!”
决笙赶来时,魔尊的手已伸向夏常安,眼眸升腾起绝望,却在刹那之间,一道身影极速飞来,
剑光明亮,刺向还没回神的魔尊。
魔尊回神,虽说躲了过去,却也受了重伤。
眼眸立时染上怒色,运起功力再次朝夏常安袭来。
那道身影飞身一跃,回击法力生生与魔尊对抗一掌,鲜血从口中喷洒,夏常安睁大双眼,看着眼前的身躯在自己身边极速坠落。
“师父!”
受到重击的魔尊还未回神,身后被忽然冲出的浮屈插入一剑,决笙也飞身而上,两人法力全数击出,将已经受伤的魔尊逼退数里之外。
而夏常安随着千玺的坠落,随即冲下云霄。
奋力将人接在怀里,夏常安运了力,滚落在地的时候,将自己垫在身下。
夏常安慌忙抱过千玺,才发现他苍白的脸色,那一抹从嘴角流出的血液尤为鲜艳。
而这样的场景,又似在脑间一一划过,恍若隔世。
“师父……”
“师父!”
声音隐约哽咽,一旁的磬魅踉跄了几步,跌在了不远处。
“叫我……千玺……”
怀中的人缓缓睁开双眼,原本曜石般的双眼,早已黯然。
夏常安心如刀绞,只咬着唇不让眼泪滑落。
“千玺……”
熟悉的称呼在耳边响起,千玺微微扯出一抹微笑。
“你……为何要回来?”
“自然要回来,你还欠我一世梨花,我自然要讨回来!”
夏常安红了眼睛,听着千玺散淡的声音,抑制住自己的颤抖。
“世间万物……终有尽头。”
“我用三百年……换你一世常安……”
“有件事,你得谨记于心。”
“答应我……别问前世,忘掉今生……”
“从此,再不相见。”
还是那一抹微笑,像梨花绽放在唇边。
夏常安慌了神,声音在打着颤。
“看看我,看看我千玺!”
“楚国京城比这荒山老林要繁华许多,你还没去看,我答应了你要十里长街……”
“千玺,你别睡,你不能这般无情,我还不知三百年前发生了何事,我怎能常安……”
“你休想,休想我忘了你。”
怀里人明明还荡漾着微笑,却在转瞬间消失在手心里,夏常安看着怀中人消失不见,幻化成散沙散落在地上,最后归于尘土里。
夏常安跌坐在地上,疯狂在地上胡乱抓捧着,想抓住流逝的散沙,指甲磨出了血,手心划伤痕迹,却只抓住风一般的沉寂。
那消失的音容,随着他抽离躯壳的心脏跌落进了尘埃里。
再不相见。
拾
“千玺,你可知你所为之代价?”
“弟子自知。”
“即使用千年仙命转了这转生草,因他魂飞魄散,六魄全无,也只能换他人间二十载寿命而已。”
“即便如此,你还是要执念下去?”
“望师父,成全。”
菩提仙人看着跪拜在脚下一脸清滞的弟子,叹了口气。
“罢了。”
“随你去。”
“转生后,不记前世,更不识你。”
“也许他一生凡命,都不能与你相见。”
千玺眉头紧皱,凉了双眼。
“便是一眼,也见不得吗?”
“世间凡人千万,你又怎知哪一人是他?”
“回去吧,为师不想再看到你。”
*
清幽梨花谷,千玺低眸抚琴,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击剑声响,幻化镜像,看到归一殿内那一抹俊逸飞舞的身影。
瞬间心神凝滞。
相离百年光阴,能合的上我琴音者,唯有我心上一人。
能隔绝世人者,可一城,一水,一山,一世。
能隔绝情者,未闻。
所谓情为何物?
冲破天下万物,藏匿于心,虽生却不得死,虽死却不得生也。
眼前是世间百态,繁华盛开。
夏常安立于高楼穹宇之间,望尽天下繁华。
“皇上,风口大,咱们该回去了。”
夏常安眼光翻转,痴看远方万里河山。
“让朕再看一看。”
“看一看他赠与朕的,一世常安。”
图侵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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